浙江大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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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岁的余茂林耐心询问着大伯的病史,认真做着记录;

余茂林在查房
31岁的莫诚杰手握银针,精准地扎进患者的颈椎穴位;

莫诚杰在为患者针灸
34岁的程娇熟练地接种疫苗,抽空还要去帮忙做B超检查……

程娇在为小朋友体检
在小小的乡镇卫生院里,乡村医生们各自忙碌,日复一日地接诊开药、打针换药,用最基础的医疗设备守护着乡亲们的健康。他们没有专家号的门庭若市,却始终是村民随叫随到的“健康守门人”;不施展高精尖的医术,却在每一个测血压、包扎伤口的平凡瞬间,点亮了乡村医疗的微光。
乡村医生是我国乡村医疗卫生服务网底,高校毕业生是充实优化乡村医生队伍的关键力量。
2023年,为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和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提供人才支撑,国家决定实施大学生乡村医生专项计划,并出台配套政策,从编制保障、继续教育、学费补偿等方面给予倾斜。
在此基础上,浙江先行先试,率先组建“专项计划”工作专班,协调多部门力量,构建省市县三级协同推进机制,不断扩充基层卫生人才队伍。
日前,浙江省卫生健康委正式启动2025年度大学生乡村医生赋能培养工作,全面提升大学生乡村医生能力水平,打造一支临床能力较强、能西会中的适应新时代发展需求的大学生乡村医生队伍。
那么,扎根基层的乡村医生们,生存现状如何?又有哪些困惑和瓶颈?对于职业规划又有哪些期待?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一起走近这群质朴且值得被看见的乡村医生。
扎根乡村的初心
莫诚杰每天驱车20公里,他从湖州市南浔镇的家,到善琏镇卫生院上班。
31岁,当打之年。很多同龄人在一线城市闯荡打拼,而他隐匿在乡镇里。没有闲云野鹤,没有世外桃源,他为何甘愿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村医?
当年高考成绩高出一本线二三十分,莫诚杰有其他选择。
“在老一辈的认知里,‘体制’永远是最好的选择。”他坦言,定向培养意味着工作包分配,而且医生的社会地位高。“尤其在乡镇,百姓对中医的认可度更高。”考虑再三,他进入了浙江中医药大学学习,成为了浙江省第一批中医定向培养的学员之一。“在乡村,村医可比大医院的医生管用,甚至被村民‘奉为神明’,帮他们解决各种毛病。”
的确,对于朴实的村民来说,一切“高精尖”都不如解决日常问题来得实在。尽管大家族中的同龄人也有出类拔萃的,莫诚杰还是祖辈们“最有面子,最争气,最喜欢”的孙子。
24岁的台州玉环人潘煦媛,毕业于温州医科大学仁济学院。没有找工作的焦虑,她直接被分配到龙溪镇卫生院,又马不停蹄地进行规培。每天的日子很充实,和她想象中的医生日常重叠上了。当初父母希望她成为一名教师,但她坚定地选择了更加辛苦的医学,而且还是村医。“看病对村里的留守老人来说,太难了。只有把医疗服务送到家门口,老人才能体会实实在在的幸福感。”潘煦媛还藏有“私心”,“逃离城市的‘卷’,想在乡村找到自己的舒适圈。”
相比他们的主动选择,稍微年长的程娇略显被动。性格开朗的她,梦想是成为一名女警。姐姐已在贷款读大学,她不想增加家庭负担,就选择了当时学费、生活费全免的杭州医学院定向培养项目,后来成为了淳安县中洲镇卫生院的一名村医,转眼已工作10年。“现在想来,都是最好的安排吧。不仅有份工作,还能就近照顾父母。”
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年轻的他们通过系统学习,成为了新一代的村医,让曾经的“赤脚医生”迭代,也让传统的卫生院注入了新鲜血液。
“全科战士”的日常
在很多人的刻板印象中,村医的工作内容无非是打针开药,机械又重复。
事实上,琐碎繁杂超乎想象。
穿上大白褂,程娇是名村医;脱下白大褂,她依然是街坊邻居的家庭医生。
“陈阿姨,这几天血压怎么样?天气热,少出门啊。”
“张大伯,香烟少抽抽,肺还要不要了。”
……
一大早,程娇风风火火地去上班。路上遇到熟人,就会打招呼,嘱咐两句。
几百米的上班路,愣是让她“拉家常”多花了几分钟才到岗。她是本地人,每天通勤都靠走路,真正实现了“拥有一份家门口的工作”。
本以为“轻松拿捏”,没想到这么劳累。原本专攻B超,随着资历的增长,她的活儿越来越多,慢病管理、老年人体检、预防接种、传染病宣教等。
而且,很多工作之余的时间她都搭了进去,“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大伯大妈,爷爷奶奶,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第一时间通知我,无论多晚,我都要赶过去。”
“加班是常态。”莫诚杰说。基层卫生院规模不大,“身兼数职”的情况不少。
除了中医本职工作外,他还要承担护士部分职责,并从事公共卫生相关工作。“大医院里有成熟的团队协作,村医的职责划分并不那么明确,一般都是‘全能’,哪里需要哪里就要及时替补。”莫诚杰坦言,在基层,医患之间的沟通成本相对较高,“要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跟他们科普疾病,还要劝他们及时治疗,其实是很费劲的事情,要一遍遍地讲。”面对固执的村民患者,他常常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刚工作时的棱角在日复一日中也被磨平了。

莫诚杰在门诊中为患者把脉
正因为这份细心和耐心,莫诚杰的办公室里,已经挂上了三面患者送来的锦旗。他说,三年的工作成就感,都浓缩在锦旗里了,“得到村民的认可,忙也值了。”
即使再偏僻的基层卫生院,也承担着部分地区的医疗任务,从门诊常见病处理、慢性病随访管理、儿童计划免疫、孕产妇访视,到健康档案更新、公共卫生宣传、甚至帮村民操作手机挂号,在这里,村医不仅仅是村医,更是“全科战士”。
前行路上的荆棘
虽说大学生乡村医生是定向培养,在实际的学习和操作中,也有人选择“违约”。
莫诚杰说,同学中约有1/5选择继续读研,向往三甲医院。潘煦媛也表示,有同学不想“蜗居”在乡村,选择继续深造。
留下的村医们则是将“学院派”迅速转化为“实践派”的一拨人。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你是去农村当赤脚医生的吧。”朋友无意间的一句话,至今都刺痛着潘煦媛。
虽说赤脚医生的时代早就过去,但是乡镇卫生院的软硬件条件的确不及大型医院,不少设备陈旧,药品种类也不太齐全等。
除此之外,收入待遇、晋升途径等都是年轻大学生村医们纠结的原因。
有大学生村医表示,他所在的卫生院上半年已经陆续有8名同事离职,有考去了总院,有考上了公务员,还有考进了外地医院。“原因多种多样,但薪酬待遇肯定是其中之一。”
程娇焦虑的则是职称晋升。
主治医生做了5年的她去年通过了副高职称的考试,但名额有限,相当于“过独木桥”。
相比这些,继续教育资源匮乏导致的“本领恐慌”让他们更加不安。
尚在学习阶段的潘煦媛担心,客观条件让她和那些继续深造的同学差距越来越大。“当我筛查出患者有早期疾病时,同学已经能独立提出治疗方案了;当我能独立门诊时,人家已经在科研上有了新进展了。不是我选择了‘躺平’,而是现实不允许。”
已经工作了一年的余茂林,至今做着重复的基础性的工作。“我很害怕陷入原地踏步的漩涡里,专业技能的提高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程娇坦言,尽管工作已经满10年了,远远超过了定向培养生服务的年限,可以选择其他的晋升途径,但是走出目前的“舒适圈”,她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孩子在千岛湖读书,我想进县医院,这样工作生活方便些。可惜,今年没考上,而且学习起来明显感到有些吃力,感觉跟县医院还是有蛮大差距的。”
专业技能的光亮
扎根乡村,并不意味着放慢脚步。
很多村医有着对技能培训的强烈渴望,因为学习机会少,导致相关政策、知识更新都会滞后。
对于他们来说,急需一场“及时雨”,真正快速地学到本领并运用到临床。
今年7月底,2025年度大学生乡村医生赋能培养工作正式启动。据了解,首期培训班吸引了700多名大学生报名,最终招录了127名优秀学员。

浙大二院供图
未来3年,赋能计划采取线上线下、实践培训、导师带教等多种形式开展专项培养。浙江省卫生健康委针对大学生乡村医生赋能计划建立“省级统培、基地管理、突出临床、持续提升”新型培养机制,依托浙大二院、省中医院、温州医科大学建立省级大学生村医赋能基地及办公室,强化赋能培养全周期管理和考核评价,提升大学生乡村医生紧密型医共体岗位胜任能力。
第一阶段的培训班为期3天,聚焦于AI技术在基层医疗中的应用、全科临床思维的培养、危重症的识别与处理,以及中医适宜技术的掌握等关键课程。
浙江省大学生村医赋能基地(临床诊疗能力)和管理办公室成员、浙大二院全科医学科负责人郭谊带来的《全科临床思维》课程,以 “头晕” 等经典全科案例为切入点,现场示范莫塔安全诊断策略的落地路径。他介绍:“这次我们的课程直击需求痛点,强化实战能力,兼具了实用性和适用性。”
在郭谊看来,全科医学是基层医疗服务的基石与灵魂,其重要性远不止于“看小病、开常见药”的浅层理解,而是承载着医疗卫生体系“关口前移、重心下沉”战略的实践主体。“村医们作为乡村的健康‘守门人’,通过长期、连续、综合性的照顾,能高效甄别与分流绝大多数常见病、多发病及慢性病,极大缓解专科医疗系统的压力,是控制医疗总成本、提升服务可及性的关键环节。”欣慰的是,在课堂上,他看到了年轻村医对知识的渴望和热情。
程娇学得格外认真。“好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学习氛围了。”她说,课程的设置很有吸引力,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体验感很强。“尤其是AI的运用,是我们基层工作中的盲区,学习之后真的大开眼界。”在她看来,这次机会不仅仅是对个人职业技能的培训,更是提升基层医疗服务水平。
莫诚杰也从课程中收获颇丰,“从院士的讲课,到一号难求的专家辅导,真的感受到了省级乃至国家级的医疗水平。也许未来,随着基层医疗水平的提高,更多问题都能在基层解决了。”
守护乡村的赋能
“全方位”的业务培养,帮助大学生村医从理论走向实践,成为既会看病也会沟通的“多面手”。
这只是赋能的第一步。
如何真正“育成才、用得好”,让他们从“留下来”变成“活得好”、“干出彩”,才是稳固基层医疗网底的关键命题。
面对村医们普遍的担忧和焦虑,浙江的破题思路,透着强烈的系统思维和人文关怀,正在努力构建一个可持续的成长生态。
记者从浙江省卫生健康委了解到,早在2009年,浙江就面向农村基层开展大学生定向培养;2013年起滚动实施“三年万名基层卫生人才招聘行动”;2018年起全省推广安吉中医师承定向培养能中会西的乡村专职专业医生。2020年以来,全省已有831名大学生进入村卫生室工作,均给予卫生院的事业编制保障。
“‘专项计划’实施以来,浙江去年连续开展2期招聘工作,共招录112人,也已全部入编入岗。大学生的加入显著优化了浙江乡村医生队伍结构、增强了服务力量。截至2024年,浙江村卫生室执业(助理)医师人数已从2015年的5789人增加到7326人,增幅达21%。”浙江省卫生健康委人事处(人才处)副处长沈晓杭介绍,今年4月,浙江创新实施县域医共体医疗卫生人才“县乡村一体化”管理改革试点,开展“编制、招聘、使用、保障、医保”一体化改革,对所有医共体人员实行同质化管理。一方面对包括大学生村医在内的医共体新招录人员,前5年都安排在县级医院进行岗位轮转,以县级医院的标准加强能力培养,轮转期满后结合岗位适配度、工作表现及个人意愿再明确工作岗位。另一方面对在乡村工作满一定年限,达到相关学历要求,由本人提出申请就能到县级医院工作,实现无门槛“下转上”,彻底打通大学生村医职业上升通道。
这份“有奔头”的希望,正通过一项项扎实的制度保障,照进现实。
夜色渐深,余茂林仍在整理健康档案,键盘敲击声清脆如更漏;程娇轻轻合上孩子的被子,转身摊开学习笔记,纸页翻动如羽;莫诚杰还在电话里耐心解释医保政策,声音温和却有力……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在乡村扎根、生长、守护。
远方,已在脚下悄然生根。
来源:潮新闻记者 杨茜
编辑:周泽楷
